第7章 萤光
十一的火车站人头攒动,刚下过雨的天气本有几分寒冷,但忙进忙出的林杨
还是被挤的满头大汗。
他刚接完开水,就听见广播开始检票了,连忙收拾好,朝座位那边跑去。
远远看见余周周还好端端的坐在候车区,垂着头似乎在打盹。他松了一口气,
快步上前,把保温杯递给她,拉起两人的箱子。
「去排队检票吧。」
她缓缓点了点头,没去看他,站起来的时候动作有点僵硬,还是没忍住痛苦
的皱起了眉。
林杨伸手想扶,她却下意识躲了躲,撑着旁边的扶手自己站了起来,然后握
着保温杯垂着头站在一边,安静的等着他带路。
这沉默又抗拒的样子,仿佛一瞬间变回了高一时候永远漠视自己的余周周。
这样的拒绝,也不是没有经历过的,他可以承受。他这样想着,想冲她笑一
笑,可被她厌恶的感觉实在心酸的厉害,连微笑都艰难,只能努力让声音轻快一
些。
「到我旁边来,人很多,小心把你挤着了。」身边人潮向检票口涌动,他不
得已贴在她身后,说话间呼吸喷洒在她耳际,让她有些发痒的缩了缩脖子,某些
暧昧的画面一闪而过,让她心里难受,鼻子发酸,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却
又毫无退路,只能握紧了保温杯,死死垂着头,沉默着让他小心护住自己。
北京是起点站,上车的人很多,林杨和余周周排队进入车厢时,过道里已经
被堵死了,他们俩跟着队伍缓慢的移动着,终于找到了位置,是三个一排靠里面
的座位,坐在走廊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看上去似乎也是大学生,正拖着巨大
的箱子,努力想放到头顶的行李架上。
「不好意思。」
她回过头,看见林杨的一瞬间,眼里有惊艳划过。她了然的「啊」了一声,
连忙说着「不好意思,挡着你了。」赶紧退到座位里去,让出过道。
「我们就坐在这。」林杨指了指她的后方。
「噢!对不起!」她涨红了脸,又急忙让出来,忍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穿
着白色卫衣的男生,阳光又帅气,在乌压压的车厢里格外显眼。
他冲自己笑了笑,礼貌又爽朗的样子,问道:「要放上去吗?」
「有点重……啊谢谢!」还没说完,箱子已经被他轻而易举的塞进了行李架
上,接着是他自己的两个箱子。
女孩下意识理了理刘海,羞涩的笑着,简直不敢置信自己竟然有如此好运,
能被这样的男孩子搭讪。
她拘谨的拽了拽衣角,让出位置示意他先进去,却见他回过头去,这才发现
身后还站了一个人。
是个穿着深色宽大运动外套的女孩子,绑了个低低的马尾,垂着眼睛,脸色
有点苍白,手里拿着一个粉色的保温杯,似乎是生病了,表情恹恹的。
「你坐窗子边吧,靠着舒服一点。」他微微弯腰,在她耳边小声说着,得到
应允之后半护着她坐了进去。
小心翼翼生怕谁碰到了她的样子,两人什么关系再明显不过了。
在别人女朋友眼前自作多情,实在有些尴尬,那女孩子撇撇嘴,掩饰一般快
速坐回自己的座位,拿出耳机塞上。
余周周坐下来的时候脸色有点不好看,大腿内侧一阵阵难言的酸胀,林杨帮
她把座位放下来了一些,但还是很不舒服。
她身体觉得疲惫,可脑子却异常清醒,清醒到清晰的记得他对陌生的女孩子
笑着,转过身望向自己时,扬起的嘴角却一点点落下来,这样细微的表情。
又是那副小心翼翼抱歉的模样。
她隐忍的闭起眼,努力不去想他刚才的神情。
离发车还有一会儿,车厢里还在陆续上着人,有些嘈杂,身体的不适加上外
界的干扰让她心底一阵阵烦躁,所以林杨端着杯子凑过来问她喝不喝热水的时候,
她没控制住情绪,一把推开了他。
滚汤的开水洒到他的手背,他狠狠抖了一下,周周眼角一抽,想去抓林杨的
手,他却更紧张的握住了自己的大腿。
「没有烫到吧?周周?!」
裤子上不过被溅到了几滴,如果不是他分外紧张的模样,她自己甚至都没有
注意到。
「周周……周周?烫到了吗?」他紧紧皱着眉,被烫红的手握着她的大腿,
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转身想去找乘务员,却被她拉住了手。
「林杨。」
从早上那短暂的对视之后,她终于抬起脸,愿意正视自己。
他满脸的担忧不是假的。
正是因为这样,正是因为他的紧张、他的小心翼翼、他的分外珍视、他对她
越来越没有底线的好,才让她越来越不安、越来越冷静不了。
我不要你的愧疚。
如果你觉得这是冲动的错误,忘掉也好,从此渐行渐远也罢,便是当作溃烂
的伤口,受那剜肉之苦,也好过我错将你的补偿当作爱情,可笑的沉溺其中,不
能自拔。
余周周在短短二十几年的年纪里,经历过两场刻骨铭心的别离。她早以为,
生活不会再更糟了,她也早以为,自己已经有足够坚硬的铠甲和足够强大的勇气
去直面任何艰难困境。
而此时,不过是在发生关系之后的清晨,他微微后悔的神情,便已经让自己
委屈的受不了,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大哭一场才好。
总是冷静又理智的余周周,说到底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第一次把自己
赤裸裸的交托给另一个人,即使这是林杨,却还是不可免俗的变得敏感又脆弱。
我不过是想你亲亲我的额头罢了。
她的眼睛又红了起来,隐隐泛着泪,却没有落下来,只深吸一口气,认真的
看着他。
「林杨,你别这样。」
这话让他顿住,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情急之下摸了她的腿,竟又惹得她生
厌。他连忙松开手,想解释、想道歉,所有的话却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吐不
出、也咽不下。心里一波又一波的酸胀,潮水一般起起落落,巨大的无力感袭来,
就要将他吞没。
比「原来她不愿意」更可怕的,是「我强迫了她」。
这个认知浮现而出的时候,他几乎都坐不稳了。
都说女孩子为爱而性,或许她真的在这一晚上认清了什么,已然后悔踏入他
的世界。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周围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耳朵里嗡嗡作响,
什么都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