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第五折 剑罡通天,地母神箭 科幻武侠
【第五折 剑罡通天,地母神箭】
只见弯月般的刀身曲线阴柔,通体彷彿汲饱了西疆盛产的葡萄美酒,自钢里渗出一股粉酥酥的桃艳娇红,又像雪肌里透出胭脂。弯刀迎风一振,柔韧的刃尖不住嗡嗡轻晃,摇开一阵浓腻甜香,中人欲醉。
诸女之中,许缁衣离赤眼、幽凝最近,鼻端嗅着莫名浓香,脑中烘然一热,满眼红潋,不禁瞇起美眸,喃喃低语:「我听说,刀剑有分雌雄者,这刀……必是一柄倾倒众生的绝世美人!」
沐云色听得颈后一悚,想起风月书里载有一门叫床的绝品,名曰「吐心媚」,说是:「啼唤如丝,穿针入骨,太息似酪,漫入九骸。声促男子之精者,如盘肠曲径,陷人于无地。」许缁衣几句呢喃,竟约如是。
却听魏无音冷笑:「此刀虽艳,却是专勾女子的淫器,当年曾害无数名门淑女。」提气大喝:「水月门下,莫近赤眼!」语声挟雄浑内劲迸出,若焦雷洪钟,许缁衣浑身一震,大梦初醒。
众人见魏无音拔出赤眼,想起幽凝附体的厉害,莫不吓得魂飞魄散,远远走避开来。
而「赤眼」却与其他刀剑不同,绿芒沾黏不上,通体益发红艳,浓郁如酒粕般的鲜果甜香蒸散开来,彷彿神采奕奕。
谈剑笏恍然大悟:「看样子,妖刀之间无法相互寄附,魏老师才说『能对付妖刀者,唯妖刀而已』。」乘机指挥院生们退往后殿,扬声道:「魏老师小心!妖刀寻人附体,刀上又喂得有毒,魏老师万勿久持,以免受害!」
「不碍事!刀上淫毒,只对女子有效。五妖刀附体的条件各自不同,这一柄『赤眼』,原是刀剑中的浪子、兵器里的色魔,专捡貌美如花的青春少艾附身,以丈夫自居;万不得已之时,便挑选臭气相投的登徒浪子相寄。老夫乃是半朽之人,两条腿都迈进了棺材里,妖物下作,奈我无何!」以刀代剑,一招「指天誓日」倏然应手,刀尖迸发出无匹剑气,六尺内激沙走尘,宛若龙卷!
莫殊色左肩嘶的一响,剑气破衣带血,曳开一条细细血虹,他却恍若不觉,见魏无音身子微沉,一式「指水盟松」抢先出手,师徒俩又是一模一样的招数、斫上一模一样的位置,便似照镜一般。
谈剑笏察觉不对,定睛一瞧,不由得瞠目结舌——
面对妖刀的镜射绝学《无相刀境》,「琴魔」魏无音终究占得上风,事隔三十年后、二度遭遇之时,找到了剋制幽凝的法门.
莫殊色的四肢彷彿缠满看不见的丝线,一层缠过一层,重逾千钧,《无相刀境》纵有料敌机先、后发先至的奇能,一旦宿主受制,妖刀亦无奈何。
斗得片刻,连观海天门的一干年轻道士也看出端倪,胆子大些的纷纷拔剑回转,绕着战团散成了一个大圈子,也不知是谁突然喊道:「斩除妖刀,降魔正法!」左右大声响应。自妖刀现身以来,笼罩全场的强大压迫一扫而空,众人精神大振,彷彿胜券在握。
任宜紫嫣然一笑,满心得意,见沐云色回头瞪了自己一眼,心想:「我说的不对么?师徒俩一般的婆妈!」她自负武功,若非忌惮被妖刀附身的凶险,早已下场一斗.
◇ ◇ ◇
沐云色怒道:「你们鬼叫什么?通通闭嘴!」
「住口!」
众人难辨音质,只觉颅中一空,既吸不到空气、也听不见声响,彷彿被浸入海中一般,瞬息间一切都被硬生生阻断,连对时间的知觉也全然失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仅只一霎,忽然体内气血澎湃,犹如点燃了满腹的火药硝石,身子不由自主向后弹出,功力深的失足连退,功力浅的则直接撞上土壁败梁,五脏六腑彷彿全压作了一处,鲜血贯出鼻膜咽喉,漫天酾红!
苏晏陞眥目欲裂:「兀那妖人,还敢逞凶!」起身才觉膝弯痠软,通犀剑挥至中路,软软一偏,剑脊恰恰送到锋口;「铮」的一声,剑分两截,齐整的断口沾染绿萤,活物般沿剑稜攀缘而上!
「苏道长!」
「苏道长,你的剑!」谈剑笏回头大叫。
谈剑笏还未喘息,颈后寒毛悚立,剑风已至!他回头不及,抄起散落一旁的半截残鼎,猛往身后甩去;双脚不停,反足将地上的残柱、断梁、大块砖石等往后扫,意图稍阻来势。
许缁衣看出蹊跷,急迫间裙幅翩联,翻出两只差堪盈握的细足,虽着白袜丝履,形状却姣美如裸,诱人遐思。
莫殊色仰天怪嚎,阔剑颤巍巍一偏,将长剑一一削断。便只一顿,谈剑笏得以喘息,元功到处,火红的右掌挟着滚热劲风,「呼」的一声挡下阔剑一击,乘势飘退;一抹额头,才发现汗水湿透重衫。
许缁衣拉他远远退开,轻摇螓首:「能以肉掌接妖刀一击,普天之下,唯有谈大人的『熔兵手』。」谈剑笏满面羞惭,叹道:「本门这一路功夫我还练不到家,运功既耗时,运使又难长久。眼下能对付幽凝的,怕只有魏老师而已。」
不远处,莫殊色还欲开杀,琴魔一声清啸,手持赤眼而来,叹道:「殊色!我平生所收六徒,就属你的心志最是澄明,连你……连你也不能摆脱妖刀的控制么?」
谈剑笏心想:「魏老师迟迟不下杀手,虽一时占得上风,拖将下去,终究要生变数。」思忖之间,见莫殊色阔剑横拦,倏忽刺入红刀影中,魏无音随手压制,肩头却绽出一蓬血花;细细一瞧,莫殊色不仅守得严密,十招里已能还以一、两招,绝非一开始全然受制的模样,形势隐然生变。
魏无音猛然回头,目光如电:「退下!你来胡闹什么!」
他一言不发,抢着与莫殊色换过几招,每一交手便折去一小截硬木,怪的是:妖刀寄附的兰锋阔剑能断通犀,却无法一击毁去这条黑黝黝的乌木长棍,剑锋一入木身便微微一阻,纵使稍斫即断,剩余的残枝也绝不裂散,十分耐斗. 木上不沾绿光,显然妖刀也无从移转.
◇ ◇ ◇
沐云色除了精擅丹青,对机关工艺也有涉猎. 「火油木」乃奇宫秘笈所载,伐取上等的金丝蜀楠,经浸油、曝晒、药渍、燻烤等工序制成,坚如金铁,水不能侵、蚁不能穴,连烈火也不易摧毁,简直就跟炭精一样,质地更韧,通常用于陵墓机关.
此举既险又谬,众人看得傻了。
「你干什么?」
「药儿!」
黑影飕飕飞转,将两人拦腰紧缚数匝,末端一物撞上沐云色的背门,弹射再加上回旋之力,撞得他闷声一颤,嘴角溢红. 那物事落影还形,原来是两枚拳头大的缠籐石块,中间连着一条编索,竟是一只草具雏形的飞铊.
药儿吓得面色白惨,尖声叫道:「我……我不要!你没说这会伤着你!
原来沐云色沿途削竹锯木,在空棺里设置机关,药儿缠着他问东问西,总推说是伏妖之用。此时一见飞铊缠人,分明是同归于尽之法,后面的机关虽不知如何,却再也不肯发动。
「药儿……」他不肯松手,闭目咬牙:
药儿抱着小斧拼命摇头,泪珠在大眼中不住滚动。
药儿禁不住他苦苦哀求,双脚不由自主往棺后挪去,泪珠滚落面庞。
魏无音面色阴沉,正要去救,忽见棺上并无「第二条绳」,药儿又站到了棺后,陡地想起一物,失声脱口:「痴儿,你竟制成了『地母神箭』!」
沐云色双目圆睁,回头大喝:「快!」
魏无音凌空弹指,「通天剑罡」所至,「铮!」一声斧面歪斜,脱手坠地。
抬望殿里,但见沐云色的面孔苍白憔悴,满眼都是痛悔绝望的神色,彷彿一瞬间老了二十岁,蓦地心揪起来,倏忽转过无数痴念,容色一冷,左手飞快从靴里抽出一柄短匕,猛将棺后的机关绳划断,倒转匕尖,迳往喉间顶去!
破裂的第二层屉板爆弹开来,无数簧机角楯四散飞溅,一阵咻咻咻的锐利劲响,彷彿松脱绞紧的牛筋弦,一管径粗如碗的削尖青竹轰然射出,余劲将棺里机括通通毁去,整辆篷车离地一晃,震得棺板裂隙迸钉;而竹箭挟着惊天之威,直射向沐、莫二人!
此箭不用弦臂发射,而是以层层机簧绞紧筋索,提供弹射的动力,威力十倍于同等尺寸的弩炮. 若于中空的铜制箭管里填入硝石、铁珠夯实,不仅是破砖碎石的绝佳利器,每一射动辄能杀伤百十人畜,堪称煞星。
沐云色十七岁时,曾做出一具手肘长短的缩小模型,被宫中长老们视为奇才,魏无音却当头泼了盆冷水:「一尺长的弩箭和一丈长的弩箭,岂可用同样的机构发射?」果然放大制比后一败涂地,威力连弹弓都不如。他天性佻脱,喜新厌旧,既受了挫折,从此不再着心于此。
竹箭之势风风火火,快得肉眼难辨,谈剑笏一听声音便即出掌,只来得及掠过箭尾,谁知连妖刀都忌惮的「熔兵手」却首次无功,猛被一股海潮般的螺旋巨力震开.
炼兵手极耗内力,他仓促运使,又未能妥善收功,全身真气走岔,顾不得形势凶险,忙盘膝坐下调息。而竹箭末端引火,轰然炸开,曳着一抹灰浓烟尾,去势更急!
大氅褪去,她内里穿着一袭玄色小襦,外罩葱白窄袖对襟,从襟里翻出一小段荷叶领,肌肤仅现于颈上,看似丝毫不露,却密密裹出一对浑圆坚挺的饱满乳峰;裙腰两折,仅系一条细细腰索,更衬得曲线柔媚,极富肉感。
销魂不过一霎,竹箭飞速直进,许缁衣被扯得身子飘起,带出三尺余,「嗤!」一声竹箭裂布而出,势已稍缓。许缁衣落地连退,轻飘飘的滑出几丈,正欲立定,足尖微一踉跄,又多退了两步,一掌轻轻拍上梁柱,才将地母神箭的残劲卸尽.
竹箭不停,飕地串过两名天门道士,连人带箭射入墙中,半堵砖墙轰然坍倒,箭头应声爆碎,后半截却继续贯尸穿墙,向外飞去,隐没于雨幕的彼方。淅沥声里,只见箭尾那一抹残烟袅袅盘升,终至不见。
他身形一晃,软榻上已无人影,那两尺来长的火油残木不知何时落入其手,锐尖破空而来,直指沐云色的背门!莫殊色回过来,竟是视若无睹,阔剑迳往沐云色颈间插去!
谈剑笏遥遥望见,怒道:「鹿真人!你这是做甚?」挣扎起身,始终晚了一步——
忽听一声冷嘲:「想死么?忒没出息!」
魏无音好整以暇,砰砰两脚,分将鹿别驾与沐云色踢飞出去,随手接战妖刀,场中又只剩下师徒二人。
鹿别驾一掸襟袍,神色如常,温言笑道:「魏老师说得什么话来?除魔卫道,正是我辈中人的侠义襟怀,本座自是当仁不让。」
「魏某人的弟子,也只有魏某人能杀。」锐目一扫,众人无不股栗。言语之间,莫殊色出手如阴,镜映之招越发流畅,魏无音的肩头、胁下等纷纷见红,染赤半边衣袍,老人一声不吭,浑若不觉.
「本座君子之心,可对天表,魏老师莫以腹度。令门高弟,这便还了给你罢!」抓住沐云色背心,猛往战团中一掷!
——被妖刀附身的人会互相追逐,优先剷除对方,就像毒虫互噬而变成「蛊」一样。
魏无音警醒过来,趁其无备,挺刀一圈一绞,劲力到处,莫殊色再也持握不住,铿啷一声,绿芒闪烁的兰锋阔剑脱手飞出;去势所向,众人皆避。
魏无音一把握住,眥目欲裂:「你——!」尖端如入金铁,再也难进分毫。
这掌毫无保留,快得不及闪退,鹿别驾料不到他一个耄耋老人,变招竟如此迅捷,把心一横,双掌并出,「砰!」一声陷足入地,全身彷彿骨散肉移,以为自己被碾成了一团脓血,海潮般的内力仍源源不绝般、由对方的掌中轰然倾盖……
他愕然低头,赫见莫殊色满脸阴鸷,目光残毒,一双肉掌正印在自己的丹田上。瞬息间,魏无音真气一束、百脉俱凝,一口阴瘀冲上脑门,面色转为靛青。鹿别驾顿觉压力一空,死里逃生,点足飞退数丈,落地时「呕」的一声大口吐出鲜血,侍童们连忙上前搀住。
老人终于明白:妖刀并非只是支配爱徒的身体,夺走他的意志,而是彻底残害、毒化了他,把昔日正直果毅的善良青年,变成一具嗜血凶器。
魏无音长叹一声,无鬚的清瞿面庞急遽衰老,终于提起右掌,缓缓盖上莫殊色的天灵——
魏无音不避污秽,举袖为他细细揩抹,低声道:「好孩子,好孩子。」
的缠夹,语声渐落。魏无音抱着他的头不发一言,直到莫殊色一动也不动,再也不出丝毫呓语.
「师尊……师尊!」
妖物既离活体,必找下一个宿主寄附,须……须断其生路。」呆坐片刻,忽尔回神,酱灰色的面孔表情木然,略为调匀气息,寒声道:
一阵金铁铿然,三派人马纷纷解兵,争先恐后的挤出灵官殿。眨眼间,偌大的殿堂里风流云散,只剩一人一尸踞在中心,随着大队而来的各种旗、仗、坐具几床等,全都歪倒四散,留于原处,一望颇有繁华过眼之叹.
魏无音环视四周,提着「赤眼」慢慢起身,一步一步走出殿门. 众人在雨中环肩瑟缩,被雨水打得浑身湿透,每人都是双手空空,妖刀无从附身。
魏无音摇头.
电光一闪,雪亮的雷电映得魏无音面色惨青,直如恶鬼一般。他指南车似举刀转动,邪冷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刀尖最终停在观海天门一方。
「魏老师!你怨我将莫三侠正法、为东海除一大害,这便要借题发挥,来寻本门的晦气么?」
幽凝若未附到新人身上,只有回头一途。」
魏无音仍是摇头。
「那还能有谁?你……」鹿别驾笑意忽凝,与魏无音对视半晌,摇头:
焦雷轰隆而至,鹿别驾一反常态,提高音量:「我那晏清孩儿被『不堪闻剑』所伤,就算你不动手,他也活不久啦!你是何等的歹毒,竟要罗织罪名,致人于死!他连起身喝一口水也不可得,如何能被妖刀附身?若不信,且看……」天门弟子们群情激愤,听得十分专心,忽见他停了下来,脸颊微微抽动,神情极是怪异。
左右都吓傻了,有人双腿一软就地坐倒,彷彿连尖叫逃跑的力量都被抽取一空。
「被妖魂附身过的,一辈子都是妖刀的奴隶。」
(欲知后事,下折分解)